《任光禄竹溪记》唐顺之文言文原文注释翻译

发布者:清风明月夜 时间:2022-11-16 19:24

《任光禄竹溪记》唐顺之文言文原文注释翻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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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任光禄竹溪记》唐顺之文言文原文注释翻译

原文
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,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稿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,则人益贵之;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

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

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;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,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君生长于纷华,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僮奴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

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。

作品注释

(1)光禄:官名,光禄寺卿或少卿。任氏,名卿,字世臣,号竹溪,宜兴人,生于明宏治戊午五月十六日,卒于嘉靖甲寅八月初十日。曾历任光禄寺署丞、湖广都御史等职。所居皆艺竹,故号竹溪。其后人多名士,如清名臣任宏嘉、任道镕,近现代名人任凤苞、任显群、任百尊、任九皋、任筑山、任晋生等。

(2)绝徼:极远的边地。徼,边界。

(3)芟:锄除。去:去除。

(4)是:这。

(5)穷其所生之地:探求它的原产地。穷,追溯。

(6)去乡:离开本土。

(7)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:这两句是说,世人对于美丑的看法,是不固定的。

(8)荆溪:水名,在江苏南部,经溧阳、宜兴,注入太湖。

(9)间:间隙。这里指偶然。

(10)土:这里指本土,本地。

(11)蓊然:丛密的样子。

(12)适:《广韵》:“适,乐也。”

(13)臭味:气味。

(14)绰约:柔美的样子。

(15)孑孑然:形容孤高的样子。

(16)谐:协调。

(17)一:一样的。

(18)纷华:指富贵繁华的生活。

(19)而举凡万物,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:这两句是说,只要人们喜爱某种东西,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对于那种东西的追求。间,间隔,阻止。

(20)然则:既然这样……那么。

(21)素:向来

(22)宝:把...当做宝贝

作品译文

我曾经游观过京城世宦富贵人家的亭园,见那里集聚的东西,自极远的边地到海外,奇异的花卉石子没有不能罗致的,所不能罗致的只有竹子。我们江南人砍伐竹子当柴烧,筑园构亭也必定购买寻求海外的奇花异石,有的用千钱买一石,有的用百钱买一花,并不吝惜。然而如有竹子占据在当中,有时就将它砍去,说:“不要让它占了我种花置石的地方”。但京城人如果能觅到一竿竹子,常常不惜化费数千钱来购买;然而一遇到下霜降雪,便又都干枯而死。正因为它的难以寻觅而且又多枯死,人们因此就更加珍爱它。而江南人甚而笑他们说:“京城人竟把我们当柴烧的东西视为珍宝。”

呜呼!奇花异石诚然为京城与江南人所珍爱。然而追溯它们的产地,则边地和海外人看待它们,我想也与竹子在江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。而边地海外,或许是从不出产竹子的地方,假如让那里的人一旦看到竹子,我想他们必定比京城人更加珍爱和看重它。这种情况恐怕是笑不完的了。俗语说:“人离乡则愈贱,物离乡则愈贵。”如此说来,世上的美丑好恶,又有什么不变的标准呢!

我的舅舅任光禄君在荆溪的边上构筑了一个亭园,到处种竹,不种其它的花木。竹林间造了一座小楼,有空就与客人在那里吟诗啸歌。他偶然对我说:“我不能与有势力的人比池亭花石的胜况,单独在这里取山地本来所有的东西,可以不化费劳力而使满园苍翠葱茏,也足以自适。因此自称是竹溪主人。请外甥为我记述一下吧。”

我以为任君哪里是真的不能与有势力者攀比,而随意取其当地所有;恐怕还是对竹独有特殊的爱好,而不愿意把它告诉别人吧?过去有人谈论竹子,以为它决没有动人的姿色和香味值得喜爱。所以它奇巧怪异不如石,妖艳柔美不如花,孑孑然,孑孑然有如高傲独立的士人,不能与尘俗混同合一。因此自古以来,知道珍爱竹子的人极少。那么京城人难道也是能知竹而加以珍爱的吗?他们不过是想用此与别人争夸富贵,如同用奇花异石向人炫耀一样。所以京城人的珍爱竹子,与江南人的不重竹子,他们同属于不知竹是一样的。任君在繁华纷闹中生长,而能不沉溺其中,衣饰车马僮仆歌舞,凡是富贵人家所沉湎嗜好的,一切摒斥而去。尤其是方正刚直不随意与人交往,凛然有高洁独立之气,这正是任君对于竹子必有自得的地方。世上可喜可玩的万物,原有不能割舍的吗?那么虽然假使竹子不是这里的土地所有,任君也将竭尽其力予以收集,然后心里才高兴。任君的财力虽然使他能尽量寻觅奇花异石,然而他的爱好本不在此啊。

可叹啊!竹子本可以不出江南而为人贵重,对此我重新有了感受了。

作品赏析

该文的标题为“记”,所记的中心事件是舅父任君治园植竹一事,但作者并没有在“记”上大做文章,而是借题发挥,通过对比、衬托,自然地托出文章的主旨。

文章起笔写京师人与南方人对待竹子的不同态度,一贵一贱,形成鲜明的对照;进而推理叙写“绝徼海外人”可能有的态度,从而发出“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”的慨叹。在这大段铺垫的基础上,文章才开始点题。光禄任君虽身处江南,却不以世俗贱竹而贱之,反而在园中“遍植以竹”,并自号“竹溪主人”。虽寥寥几笔,却刻画了一个不苟合流俗、志趣高雅的人物形象。接下来的议论,既写人又写竹,借竹的形象对任光禄的人品进行了充分的肯定,点明他知竹爱竹的根源在于他“孑孑然,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”的不流于俗的美好品德。告诉了我们,在人世间往往都是只有越少的东西才会越令人珍惜和爱护。

作者简介

唐顺之(1507~1560)明代儒学大师、军事家、散文家,抗倭英雄。字应德,一字义修,号荆川。汉族,武进(今属江苏常州)人。嘉靖八年(1529)会试第一,官翰林编修,后调兵部主事。当时倭寇屡犯沿海,唐顺之以兵部郎中督师浙江,曾亲率兵船于崇明破倭寇于海上。升右佥都御史,巡抚凤阳,至通州(今南通)去世。嘉靖三大家之一,嘉靖八才子之一,文武全才,提倡唐宋散文,与王慎中、归有光合称嘉靖三大家,是明代重要文学流派唐宋派代表人物。他是明中叶重要散文家。与王慎中、茅坤、归有光等同为明代重要文学流派唐宋派代表。唐顺之的文学主张早年曾受前七子影响,标榜秦汉,赞同"文必秦汉,诗必盛唐"。中年以后,受王慎中影响,察觉七子诗文流弊,尤其是散文方面,七子抄袭、模拟古人,故作诘屈之语。于是抛弃旧见,公开对七子拟古主义表示不满,提出师法唐宋而要"文从字顺"的主张。著有《荆川先生文集》、《六编》,谥号襄文。

创作背景

唐顺之的舅舅光禄大夫任君在荆溪之上修筑园林,请唐顺之为文以记,于是作者便写下这篇文章。

鉴赏

入题之前,作者用了将近一半的篇幅,论述世人对竹的态度,其所论的内容虽说与记述的'中心有关,但由于所涉的对象广泛,其中不仅有“斩竹而薪之”的江南人,还有“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”的京师人,甚至还有绝徼海外之人,一旦见竹,必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这就产生一种感觉,似乎这段文字并不是专为任君而书。在这里,形成对比的首先不是任君和贱竹者,而是江南人和京师人、绝徼海外之人。以三者不同的好恶之情,充分显示了世人“物去乡则益贵”的心理状态,从而得出“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”的结论。这一段内容有叙,有议,有结论,其本身就构成一个完整独立的系统,作者似乎只是有感而发,泛泛议论,显得随意而亲切。这一番议论的真实意义,是在文章提出任君植竹一事后才得到显露的。正因为对世人贵竹贱竹的心理有了充分的论述,所以任君植竹之事一经写出,其不同寻常处即豁然可见:他身居江南,却不同于江南人的贱竹;他贵竹,却又并非如京师人一样因竹难致之故。前文所写及的众人对竹的态度本已各各有异,互成对照,而任君之所为又与他们完全不同,这恰如峰回路转,忽见其异。倘若没有前面足够的铺垫,或者仅以贱竹者与任君形成简单的对比,任君之举绝不会产生如此醒豁的感觉。前面一段似乎不甚经意写就的文字,实际上每一层都包含着作者的深意。

作者对中心事件本身只用寥寥数语一表而过,而对任君之言却记叙颇详。任君把植竹一事说得极为轻淡,简单地把如此做的原因归之于“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”。正是这一笔推动了文意的发展,并最终导出了题旨。因为任君的举动已在世人映衬之下显得极不寻常,而他那轻描淡写的表白却与他的举动形成了明显的反差,这不能不使人对他的话语产生疑问和揣测。作者把“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”这样的推测之语作为引言以带出他对任君植竹意义的阐述,正表现了由上文所叙而引起的心理活动,文中接着对任君的赞美之辞,是上文所显现出来的内在走向之继续,是思维逻辑发展的必然,而不是勉强地加诸其身。经过层层推演,作品终于揭示出任君对竹的态度与世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:任君之贵竹在于知竹,知竹又在于他的人格与竹自有某种相通之处;而“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”。作者最后断语,即使居地不产竹,任君必力致之;即使有足够的力量致奇花石,他也无意于此。有以上的反复衬托、对比和论析,这一推断的产生合情合理;同时,它与任君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”的表白逆相绾合,也使这一段前面的揣测语有了结论。

全文以竹与花石这一对处于矛盾状态的物体为中心,以各种人对待它们的不同态度为线索,不断构成新的矛盾与统一。江南人与京师人对竹的态度截然不同,却在奇花石上存在着一致,由此就引出了新的比较对象——绝徼海外之人;而这三者皆非知竹者,又共同成为任君的对照,充分映衬出任君高尚的品格情操。全文前后环环相扣,舒卷自如,浑然—体。

名家点评

现代作家曹余章《历代文学名篇辞典》:记中没有描写园子本身的情况,而是着眼于园名的由来,借以抒发议论。作者歌颂了自己心目中所取的竹子“偃蹇孤特”的特点。把对园子的记述与对园主人“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”的品质情操的赞美融为一体,同时也体现出作者本人耿介自持的胸怀。全文夹叙夹议,娓娓道来;品物论人,自然得体,是其集中之名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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